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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马晓霖
 
新年伊始,动荡不定的中东在美国炸裂式搅局下进入新一轮博弈。
 
如果把2011年视为冷战后中东剧变的一条历史断裂带,那么所谓的“阿拉伯之春”所引发的超强政治地震则已进入第十个年头,且其余震依然十分强劲,所引发的地缘关系与力量格局裂变与重组,依然处于现在进行时。
 
除了域外大国进退腾挪与势力消长这个看点外,地区大国特别是埃及、伊朗、以色列、沙特、土耳其五强的内政外交演变也颇有看头。事实上,厘清五强博弈的目标与局限、路径与逻辑,基本可以掌握整个中东局势的大致脉络。
 
埃及:中东领袖的降级与卧薪尝胆
 
埃及——“尼罗河的馈赠”和“历史之母”,从来不缺乏历史荣光和世界盛誉,“坐拥”亚非两洲,扼守两洋咽喉,堪称非洲、阿拉伯、伊斯兰和中东四个圆环的圆心国家,历来为域外大国征服或“求偶”的对象。
 
自2011年爆发“广场革命”并导致穆巴拉克威权统治终结后,埃及历经两年大动荡和数次修宪,并通过一场选举创造了新历史——世俗化程度极高的埃及首次出现宗教党派控制政权的奇观。一年后,各种党派与政见矛盾及民生状况恶化等问题,又使民选政府走向终结,军人背景政治家再次登临权力金字塔尖并开启“塞西时代”。
 
面对9000万人口有三分之一生活在贫困线下的严峻现实,目前埃及的重中之重是维持稳定、吸引投资、创造就业、增加收入和建立造血型新经济。因此,埃及上下不仅聚焦内政,埋头发展,甚至还为了获得海湾投资而让渡长达半个世纪的阿拉伯事务领导权和中东格局塑造权。
 
从叙利亚战争、也门战争、利比亚战争到地区派系矛盾,埃及都“叨陪末座”,将领袖桂冠“禅让”给未必具备相应资质的沙特阿拉伯,尽量跟跑,卧薪尝胆,无奈但也幸运地远离地区浑水,将韬光养晦演绎得淋漓尽致。埃及,历来雄踞中东王者位置,凤凰下架,涅槃之后或回归王座。
 
伊朗:波斯雄风的重振与物极必反
 
2020年的第一场地缘冲突,几乎将美国和伊朗拉入地区战争,双方最终各退一步避险,也让世界见证了一番唯一超级大国“强龙难压地头蛇”的尴尬。即便如此,伊朗应对美国威胁时乱中击落民航客机,引发民众抗议,也表明这个让美国感到十分难缠的地区大国,内部形势也是复杂难控。
 
一场所谓“阿拉伯之春”,导致阿拉伯世界多个强人政权垮台,地区失序引发“基地”组织死灰复燃。无论是街头革命、政权变更还是反恐战争,最终演变成一场以伊朗和沙特为核心的派系对决,唤醒了中东什叶派少数人群的危机意识和哀兵之气,推动他们抱团取暖,也凸显出伊朗什叶派轴心的作用。
 
借助参与国际反恐统一战线,以及与美国前总统奥巴马的伊核协议交易,伊朗成功打通自波斯湾至地中海的“什叶派走廊”,借助也门胡塞武装控制红海流域并对主要对手沙特实现了战略牵制和夹击。自16世纪萨法维王朝曾中兴波斯文明百年后,中东地缘博弈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深深打上伊朗烙印。
 
然而,伊朗的强力扩张对外引发美国中东政策倒转,以及沙以等地区宿敌联手遏制,对内则因透支国力且未将伊核协议红利兑现为民生实惠,自2018年底以来引发数波大规模示威骚乱,其政权合法性和政体合理性面临质疑与挑战。伊朗走到了伊斯兰革命40年后的一个十字路口。
 
以色列:“第三圣殿”的机遇与我行我素
 
2019年,以色列经历了建国或者说建立犹太教“第三圣殿”以来的最大危机,即两次议会大选后均未能成功组阁,创造执政时间最长纪录的总理内塔尼亚胡因受腐败指控几乎被迫辞职。
 
然而,这个三面受敌的弹丸小国看似内部分裂、政治混乱,却丝毫不妨碍外资的大规模流入。过去10年中东风雨飘摇,烽烟四起,以色列反而更像相对平静的“安全岛”和“避风港”。
 
那场所谓“阿拉伯之春”也使以色列遭遇过山车式的情景和情绪变化。诸多阿拉伯温和政权垮台曾让以色列人忧心忡忡,尽量避免介入这场“阿拉伯之冬”和“阿拉伯沙暴”。
 
前期,利用巴勒斯坦问题被边缘化,以色列对内强化强硬政策,扩建定居点,修改法律强调犹太国家属性,并逐步加大对叙利亚的军事干预;后期,随着美国中东政策反转,以色列全面收获美国亲以政策带来的红利,不仅强化对巴勒斯坦和叙利亚的领土争端主张,还成功与沙特等忌惮伊朗的阿拉伯国家建立利益联盟,并在美国撑腰下肆无忌惮地在叙利亚轰炸伊朗及其代理人军事目标。
 
但是,这些有利态势并不代表以色列就是这场动荡的最大或最终赢家。中东不稳定,前景不确定,伊朗不承认,依然是让以色列人难以安寝的三大隐患。
 
沙特:“海湾土豪”的蝶变与力不从心
 
所谓“阿拉伯之春”,从某种角度看更像“沙特阿拉伯之春”,因为其后沙特高调登场,由过去闷声发大财到一夜间晋级为取代埃及、控制阿盟的“圈子老大”。
 
不仅如此,在这场剧变中,沙特化解了继承危机,将延续半个多世纪的“兄终弟及”王权横向击鼓传花,改变为“父终子继”式的垂直移交,完成核心权力年轻化。同时,一场似乎要触及灵魂的经济、社会与文化改革以“2030愿景”之名快速推进,使外界以十分惊诧的目光观察着这个多年来饱受西方舆论诟病的保守王国。
 
然而,在地区权力博弈层面,沙特并不如意:叙利亚政府稳固依然,什叶派联盟仍然存在;也门干涉战争不仅骑虎难下还引火烧身;欲借“惩罚”卡塔尔立威的外交攻势,反倒强化了伊朗和土耳其对波斯湾东岸的影响;自己主导的石油输出国组织、海湾合作委员会则面临诸多挑战;此外,借助美国打压伊朗的策略,也使自己不得不付出高额“保护费”……力不从心的沙特,能否坐稳阿拉伯世界的头把交椅?
 
土耳其:欧亚大国的盘算与东张西望
 
如果不是美伊冲突加剧,2020年开年的国际新闻头条位置一定归于土耳其,因为这个失去北非上百年的昔日豪雄已完成法律程序,正酝酿跨越地中海出兵南岸的利比亚,重新干预非洲事务。
 
然而,与利比亚民族团结政府签署两个文件且私划地中海水域疆界,不仅得罪分庭抗礼的利比亚国民议会,还惹怒希腊、埃及、俄罗斯和阿联酋,随后也让欧盟和美国颇有微词。这一态势很大程度上折射出土耳其10年来的外交尴尬。
 
自2008年开始关注巴勒斯坦问题,一直自视为欧洲国家的土耳其,突然对东方表现出浓厚兴趣且开始具有战略意义的“东进南下”,以凸显欧亚大国地位。在那场所谓“阿拉伯之春”后,土更为积极地介入中东事务,插手叙利亚危机,掺和沙卡矛盾,推销“土耳其模式”,周旋于美俄两强之间。
 
有分析人士指出,这一切,最终使安卡拉当初费尽心思设计的“零问题外交”面临诸多问题。和伊朗不同的是,土耳其尚无相对明确稳定的中东政策;和伊朗相似的是,地区超级大国梦想远超实力,难以实现。
 
回顾中东近百年历史,除去域外大国的纵横驰骋,中东地区的舞台基本是上述五国“主唱”,而五国的体量也决定了谁都难以一手遮天而成为“麦霸”。今天的势力兴替如风如水,并无定型定势,而不断的此消彼长,也许才是常态。
 
文章原载于《环球》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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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晓霖

马晓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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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国际问题学者、浙江外国语学院教授、西溪学者(杰出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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